過去的這一年,可謂中美關系的多事之秋。幾十年來,中美關系從未如此陰晴不定、跌宕起伏。 2017年11月,特朗普率團訪華,簽下天價能源訂單,中美關系一度和風細雨,讓人誤以為回到了從前。然而,轉過年來,美國對華態度急轉直下。先是3月22日特朗普簽署備忘錄,宣布對600億進口中國商品加征關稅;接著,4月16日,美國商務部宣布“封殺”中興。 經過數次談判和溝通,中興事件得以了結;中美貿易摩擦也隨著G20峰會兩國領導人會晤,進入為期三個月的“休戰”。然而,當大家以為中美關系有望再度回歸沉靜時,一場跨國扣押華為高管的引渡案件,又將中美關系推上了風口浪尖。 中美關系到底怎么了,為什么如此忽冷忽熱、飄忽不定?放在大半年前,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,F在,中美之間以及美國內部的沖突顯露無疑,我們或許可以給出一個大致的參考了 如果不追究既往,僅就2018而言,中美關系的最大變數,無疑來自美國而非中國。盡管在貿易問題上,中國民間群情激昂、言辭激烈,但是政府始終保持謹慎和低調,努力尋求談判的可能性。中興接受重罰和派駐監督,阿根廷會晤同意特朗普的各種條件,都可以視為中國政府不作對抗的表征。因此,在過去一年中,中國處于守勢,美國處于攻勢,中國美關系的跌宕起伏,主要來自美國對華政策的不確定性。 美國對華政策為什么充滿如此巨大的不確定性?是特朗普政府缺乏一貫的對華政策綱領嗎?其實不然。事實上,美國對華政策的不確定性,源于其內部兩種不同的對華不滿。這兩種不滿齊頭并進而又相互交*,最終導致了2018年美國對華“大招迭出”。 外界都能感受到的美國對華不滿,來自以特朗普為核心的行政機構;另一種不太容易感知的對華不滿,來自跨越行政和立法兩大機構的軍方、情報和安全系統。只有了解這兩種不同的對華立場,才能理解美國對華政策以及中美關系的復雜性。 特朗普這個人,經常說些驚人之語,讓人難以琢磨。但是,長時段來看,他的外交戰略非常明了直接。他不關心別國的政治制度和價值觀念,不關心全球區域政治動蕩,一心只為美國謀求經濟利益,具體言之,即減少貿易逆差、增加能源和農產品出口、推動制造業回流、為美國公司爭取更規范的市場環境和產權保護機制等。 為了減少貿易逆差、保護國內鋼鋁工業,他可以對全球鋼鋁加征關稅,連近鄰兼盟友加拿大都不放過;為了增加能源和農產品出口,可以想盡辦法要求中國簽署超級訂單;為了推動制造業回流,可以強迫加拿大、墨西哥修改北美自貿協定。至于爭取公平市場環境和產權保護機制,則是新一輪對華貿易談判的重中之重。 自上臺以來,特朗普政府與中國的談判,始終沒有偏離過貿易逆差、市場環境和知識產權保護。他們幾次舉起貿易大棒,不是對中國政治有意見,而是中國在經濟上,尤其是在市場管理體制上沒有達到他們的要求。 與以特朗普為代表的行政機構不同,美國軍方、情報和安全系統關注的主要是國家安全。他們擔心的是美國有可能遭到的各種潛在威脅。20世紀90年代以前,他們主要防備蘇聯社會主義陣營;21世紀初期,主要防備威脅美國的中東恐怖組織;最近十余年,則將更多精力轉向了中國。 進入21世紀以來,中國企業在通信和監控設備領域突飛猛進,大有搶占全球5G網絡灘頭之勢。以華為、中興、海能達、?低、大華股份等為代表的中國企業,相繼進入歐美各國市場,成為全球通信和監控設備的重要提供商。這種現象加劇了美國軍方、情報和安全系統對中國的疑慮。他們擔心中國政府借此機會,威脅美國及其盟國的國家安全。 早在2004年左右,美國蘭德智庫就發出提醒,說中國通信企業與機構、政府結成了“數碼三角”,進行秘密合作。2007年,美國國家安全局(NSA)開始對華為進行秘密調查;2010年,又啟動“Shotgiant”計劃,調查華為與軍隊的關系。 最近七、八年,美國國防部、國會美中經濟和安全評審委員會、眾議院情報委員會、中央情報局、聯邦調查局等機構頻頻發聲,指責華為、中興等企業產品存在安全隱患。 2018年2月份,美國國家情報局、聯邦調查局、國防情報局、國家地理空間情報局、國家安全局、中央情報局等六家情報系統負責人,更是在眾議院情報委員會聽證會上“集體亮相”,指證華為、中興存在安全威脅,建議美國公民不要使用華為或中興產品。 可以說,最近十余年來,美國軍方、情報和安全系統已經成為防范華為、中興最積極的政治力量。他們竭力推動國會出臺相關法令,拒絕華為手機進入美國市場,并借助“五眼聯盟”情報分享組織,勸導澳大利亞、新西蘭、英國、加拿大拒絕華為電信設備。 封殺中興、扣押華為高管,與其說是特朗普班子的戰略規劃,不如說美國軍方、情報和安全系統的“杰作”。沒有他們在國會的積極推動,沒有他們與司法部門的通力合作,美國不會對華為、中興采取如此嚴厲的“懲戒”。 特朗普動用的是行政權力,美國軍方、情報和安全系統借助的則是立法和司法權力。這三種權力合起來,才有了2018年的對華貿易戰、封殺中興、立法拒絕華為進入美國市場、要求加拿大代為扣押華為高管等事件。 客觀地說,無論特朗普還是美國軍方、情報和安全系統,對中國都有點盛氣凌人的霸道。他們的很多要求,超出了中國目前可以接受的能力。但是,中國對美貿易擁有巨額順差、市場環境和知識產權保護不足確是事實,中國通信和監控設備企業也很難拿出過硬證據,瓦解美國軍方、情報和安全系統的指控。兩國在道義上很難分出一個黑白。 其實,不必說國與國之間,即使一國內部或兩個人之間,都很難說得清是與非、黑與白。中美關系的關鍵,不在于分清是非黑白,而在于雙方都能秉承理性態度、談判姿態,尋求繼續合作之道。 值得欣慰的是,目前看來,盡管中美關系如履薄冰,但是雙方似乎都不愿走向戰爭的邊緣。中國政府一直愿意進行談判,特朗普政府頻頻施壓,也是為了獲得最好的談判結果;即使美國軍方、情報和安全系統,發泄不滿時借助的也是立法和司法渠道。 只要有談判、講規矩,中美關系就不會失去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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